Category Archives: Novel

越着急越容易迷路，我走了一个大圈居然又回到了西格诺亚广场，肩上的背包也开始显出分量，压得我汗都出不畅快。没有在路上见到警察，偶尔遇到流浪汉，看他们的穿着也让我打消了问路的念头。忽然在小巷里发现四五个讲英语的游客，而且不是这几天常听到的英式英语，于是我奋力跑上去问他们有没有人知道圣十字架旅馆。三男两女看上去象是才来佛罗伦萨不久，一个小帅哥拎着吉他，另一个拖着大旅行袋，还有一个穿了鼻环有点象年轻而落魄的艺术家。金发美女说，青年旅社都住满了，他们才挨门挨户问过，教我不用浪费时间了。我说我一直都住圣十字架旅馆，只是天黑找不到路了。另一个金发美女说，我们也不太认路，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酒吧，那儿也许有人知道路？没办法，跟上几个年轻游客壮胆总比自己瞎转悠强，我隐约看到闪着霓虹的酒吧，就跟着五个陌生人闯了进去。酒吧里烟雾缭绕，舞厅里人挨着人音乐刺耳，我费力地挤到巴台想掏出地图问路，谁知侍者给了我一大杯饮料，我想拒绝他却连连摆手。我忽然发现戴鼻环的小伙正准备上台演唱，他冲我招了招手，好像说那杯饮料算在他头上。因为口渴，我一下喝了半杯下去，发觉饮料里有很浓的伏特加和柠檬的味道，酒一下肚脸上就觉得热辣辣的。这时同行的一个金发美女走过来问我跳不跳舞，我说不会，她说没关系，跟大家一起扭动身体，放松一下，图个高兴。我放下背包，觉得两腿发软，似乎是被金发美女架着进了舞池。之后我就觉得头越来越重，想坐下来歇一会，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圣十字架旅馆的床上，手表指示凌晨四点，大惊之下赶忙去找我的背包，发现它正好端端地立在床脚。我拼命回忆舞厅里发生的事情，却什么都想不起来，然后就听到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之后浴室门开了，从里面出来的竟是丽萨。你醒了，她似乎怕我紧张，开玩笑说，我建议你去乌菲兹博物馆，没想到你连它对面的舞厅都不肯错过。是你又救了我？我脑海里仍然拼凑不出完整的情节，想来丽萨见我醉倒就把我送回了旅馆，可这一路也够她受的。丽萨说，我恰好在那家酒吧工作，看到跟你同来的几个人打你的包的主意，本想提醒你注意，谁知道你醉成那样，还好，我事先知道你下榻的旅馆。我苦笑说，我跟那几个年轻人去酒吧本来是打算问路的，谁能相信我来佛罗伦萨三天两次迷路，要不是有贵人相助可能就得落魄街头了。丽萨说，那你打算怎么谢我？她这一问倒把我弄得很尴尬，我见她仍裹着浴巾，便说，不好意思，把你的衣服弄脏了，要不我送你一件你喜欢的衣服？丽萨说，算了吧，你住四十欧一晚的旅馆，我估计你最值钱的东西也就是包里的相机和笔记本电脑了。你要是不困，听我讲个故事吧。   故事开始于北爱尔兰的乡下，一个小女孩五岁时父亲死于共和军的炸弹，六岁时母亲带着她和姐姐来到了意大利，经过几年的漂泊终于在佛罗伦萨定居下来，母亲靠做些手工艺品谋生，姐姐去英国读书然后去日本再然后带回了一个日本男朋友。母亲虽然不大愿意，可也拿姐姐没办法，就想把妹妹留在身边。母亲反对妹妹念大学，想让她继承自己的手艺，然而妹妹喜欢上了姐姐的日本男朋友。她以为这只是属于她的秘密，可是有一天姐姐和她男朋友坐船出海就再没有回来，妹妹发现姐姐动过她的日记。再后来，妹妹认识了一个很不错的白人小伙，可是她母亲反对，嫌人家穷，而且在旅馆打工没念过大学，将来也不太可能找到一个体面的工作。妹妹不在乎，他们一起欣赏佛罗伦萨的歌剧，一起憧憬未来。可是白人小伙的家在阿尔巴尼亚，他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回到故乡开一座旅馆，他也在努力攒钱并希望妹妹能帮助他完成梦想。妹妹自打离开北爱尔兰就再也没打算回去，听说阿尔巴尼亚是个同样局势动荡的国家，说什么也不愿意抛下母亲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他们最终还是友好地分手了，直到前不久妹妹听说白人小伙有了新女朋友。   我去开会时丽萨仍留在旅馆歇息，她在地图上给我标出了最好的冰淇淋店，建议我试一试芒果和木瓜口味的，她还告诉我不要去老桥附近的店铺买意大利皮包手袋或者香水，在多摩广场北面有一些不起眼的小店，里面有Missoni, Mila Schon, Krizia等许多意大利知名品牌，价钱都在可接受的范围里，而且可以讲价。晚上我带了比萨饼回来，发现丽萨已经走了，没有给我留下任何线索，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简直不像有人待过。克里斯托佛打电话来说已经帮我预定了出租车，早上五点准时到旅馆接我去机场。道过晚安之后，我第一次闲极无聊地扫描各个意大利语的电视节目，并通过旅馆的无线网查看邮件。凌晨四点半被克里斯托佛的电话叫醒，得知预约的出租车被取消了，电话根本打不进出租车公司。克里斯托佛说，你是丽萨的朋友，我不会让你误飞机的，你跟我走，我带你看看有没有去机场的巴士。难以想象，这是我又一次在凌晨穿过佛罗伦萨市区，克里斯托佛一边带路一边打手机，很快知道了出租车公司总罢工的消息，并叮嘱我千万别坐出租。他说，可能有的司机还不知道罢工的消息，但是拉了乘客司机会有很大麻烦，如果把你扔在半路就更糟糕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去火车站赶上五点半的机场巴士。克里斯托佛领我去火车站一路上又网罗了好几个赶飞机的游客，一对来自阿姆斯特丹的年轻夫妇还送给我一个硕大的苹果作早餐，大家互相讲着旅游见闻和笑话，数着沿途经过的出租车当做幸运数字，一点不觉得走路的辛苦。和克里斯托佛告别时，我说，丽萨是个好女孩，你不应该放弃她，我下次再来佛罗伦萨希望听到你们的好消息。克里斯托佛说，我一直没有回过阿尔巴尼亚，丽萨没有告诉你她就要去美国费城了吗？我摇摇头。克里斯托佛冲我笑着挥手，祝我一路平安。我告诉他，他煮的卡帕其诺很好喝，美国的咖啡都淡得没有味道。克里斯托佛说，记住，整个佛罗伦萨的味道都浓缩在这小小的咖啡杯子里。在他的身后，桔红色的朝霞正冉冉升起。

九点半钟，我和美代子终于买到了门票，进入博物馆的前厅。因为新增加了列奥那多达芬奇的展厅，里面包括他的一些手稿，所以门票也顺理成章地涨到了9.5欧。博物馆限制游客人数，所以我们三十多人在前厅待到九点四十五分才让上楼正式进入博物馆画廊，而此时排队的游客已经站满了半个广场。博物馆的画廊作品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从十三世纪到十七世纪佛罗伦萨的各个画派都有清楚的交代，不由得让人慨叹梅第奇家族藏品的丰富。美代子每个展厅都看得很仔细，我因为赶时间就和她匆匆道别，先到展厅外长长的走廊参观罗马时期的雕塑和石棺。联结两条长廊的过道是拍摄老桥的绝佳位置，清晨到上午的阳光刚好让河水显得波光粼粼。我问过工作人员，虽然博物馆里禁止拍照，但是拍佛罗伦萨外景并不受限制，工作人员甚至还帮我打开窗户方便我取景。   看完乌菲兹博物馆已经将近正午，在烈日下走到会议中心消耗掉了我带的满满一瓶矿泉水。晚宴设在城北山顶的一座古堡，先由大巴将我们拉到山脚下，再由中巴开进古堡里。巴士的大小好像事先经过周密测量，入口围墙的宽度刚刚好容许汽车擦着两边侧视镜通过，司机在山路上之字形转弯也绝对是技术一流。在夕阳下品着当地最好的红酒Chianti，就着炸面团，小甜点和芝士，整个金色的城市尽收眼底，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意大利晚宴一般包括五道菜：先是芝士拌米饭并佐以茄泥，这只能算开胃菜；接下来就是有名的意大利面条或者通心粉，通常都比在美国吃到的要有嚼头；然后就到了意大利烤肉或者烤鱼，因为中午吃过了烤鱼，晚上自然要尝一尝有名的Fiorentina烤牛排；再有胃口自然就是品尝意大利甜点，冰淇淋和咖啡了。晚宴的冗长算是我平生开会之最了，饭前的红酒和点心消化光了不说，我品完最后一缕咖啡竟有意犹未尽的感觉，肚子似乎只是半饱，而手表已经指示凌晨一点钟。也难怪，宴会以小曼德琳(Mandolino Lombardo) 演奏巴洛克时期的意大利曲目拉开序幕，我不由佩服与会的session chair居然还有如此精湛的演奏技能，她弹奏的音色兼有小提琴和琵琶的味道，转折处又显得更为悠扬。夜色降临后，古堡台阶两旁都点起了烛火，餐桌上大小各异的酒杯在烛光下显得色泽诱人。等着上菜时，两个意大利杂耍演员表演了抛球和接火炬，之后一位黑人舞蹈家表演了精彩的球技，只见她头顶手上臂上都有夜明珠一般的圆球滚动，而她还能轻松地随音乐完成各种各样的舞蹈动作，身体的柔韧性让人赞叹不已。烤肉端出来时插了明火，不等切好香气已然弥漫餐桌。厨师的刀工也是一流，切出来的肉薄如纸而筋犹在，蘸上绿色的调料，就着烤土豆和卢笋，味道美极了。接下来出场的是意大利美女，她先以斗牛舞穿插在餐桌间，而后又拉上两位观众协助她表演杂技：站在竹竿上抛火炬。可怜两位绅士拼尽全力扛着竹竿，看着美女在上面故作姿态开了将近十分钟的玩笑才开始表演，不过演出结束他们分别得到了美女的香吻和投怀送抱，在卡门的序曲中击破气球，顿时满天彩纸飞舞。整个晚宴我品了至少三种红葡萄酒两种白葡萄酒一种大香槟，熏熏然被巴士送到老桥边，之后司机说了句然我心寒的英语，车开不进市区，请你们自己走回旅馆。天阿，在凌晨一点多钟，只有我一个人，靠着一张比例失衡的简易地图，要找到圣十字架旅馆，而且不知道它还开不开门。

第二天天不亮就被隔壁的淋浴声吵醒，索性下楼去吃早餐。克里斯托佛值了一宿的班，见我来得早也没有任何抱怨，给我拿了羊角包倒了杯橙汁还问我喝什么咖啡。吃罢早饭还不到七点，清晨走在寂静的街道上心情格外舒畅。乌菲兹博物馆位于阿尔诺河边的乌菲兹大厦，紧邻高高的钟楼。大厦原为市政办公室，两排灰色楼房由拱顶相连，中间的天井恰好可以清楚地看到支撑钟楼的阿尔诺夫塔。博物馆八点十五分开门，我到时游客队伍已经有将近一百米长。我前面有三个韩国美眉拿着韩文的佛罗伦萨旅游手册正在仔细研读博物馆介绍，我后面有两个身材高挑的美国姑娘不断抱怨旅馆没有给她们提前订票，而我事先什么都不知道，只听说乌菲兹博物馆收藏了文艺复兴时期最完整的名画。   忽然发现我前面又多了一个小个子女孩，简单的双肩包，外面斜挂一瓶水，白色Ｔ恤和黑色七分裤都沾了不少灰尘，显出一副风尘朴朴的模样。对不起，你排队了吗？我看到她很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说她让韩国美眉帮占着位子，自己去问工作人员是不是该排这一队。我这才发现博物馆门口有两列队伍，各自都看不到队尾，没有任何标志说明哪队是给未预定票的游客售票的。你不像韩国人啊。对啊，我叫美代子，是日本人，我在英国读书，从意大利度完假就到法国工作去了。她似乎怕我听不明白，直抱歉说自己英语不好。我告诉她，你是我见过的日本女孩里英语说得最好的。当然这也不算谎话，她并没有问我样本空间大小，我总共也没见过几个日本女孩。很佩服她一个人在欧洲游历，住青年旅社，看和我口袋里一样的简易地图，迷过路但还是喜欢在城里随心所欲地闲逛，她不愿意订票是怕提前一周订了到最后没法再改主意。我问她，如果你一个人排那么久的队不觉得浪费时间吗？美代子笑着说，怎么会，乌菲兹广场外面有那么多雕塑可以看，而且还有可能结识其他游客，特别是懂艺术的人，他们能带给我很多启示。我又问她去乌菲兹博物馆最想看谁的作品。出乎我的预料，美代子既没有提波提切利的维纳斯诞生和春，也没有提列奥那多达芬奇和拉斐尔，而是说了个我不熟悉的名字，乌切罗。她告诉我，乌菲兹画廊目前只有乌切罗于十五世纪完成的三幅板画之一。板画描绘佛罗伦萨人大胜赛椰那之仗，因为画面人物密集颜色复杂，所用的透视关系给人以固定的静态感，所以很值得仔细观摩。我不由佩服她的博学，结果美代子反而不好意思，她说每个人来佛罗伦萨的目的都不一样，像她是以朝圣般的心情追随整个文艺复兴的脉络，乌切罗的画立体感很强，她见过另外两幅板画一幅在巴黎的卢浮宫另一幅在伦敦国立艺术馆。   八点半钟了，长长的队伍还是一动不动，太阳升起后站在密集的队伍里开始给人灼热的感觉。美代子昨天刚爬上过主教大教堂的圆顶，今天和我一样站了将近两个小时依旧神采奕奕。我问她知不知道佛罗伦萨的拉丁名来自何意。美代子说，主教堂被命名为圣玛利亚百花教堂，很明显是取佛罗伦萨的花城之意，教堂前后共建造了一百四十年，其细节之精细大概只有巴黎圣母院可与之媲美。可惜我行程太紧没有时间去大教堂，不过美代子说就算不进去，听听关于教堂建筑师阿尔诺夫的轶事也算领略了佛罗伦萨人的精神。话说１２９６年左右在古老的圣瑞帕拉塔教堂处，佛罗伦萨人决定兴建一新教堂，当时有许多方案在议会讨论，其中包括阿尔诺夫的宏伟计划。但是许多人不相信阿尔诺夫能完成他的设计，于是在辩论中阿尔诺夫问谁能够把鸡蛋立起来。每个人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最后轮到阿尔诺夫，结果他轻轻敲陷蛋壳，很从容地把鸡蛋立了起来，于是后人终于能够看到鸡蛋一样的教堂圆顶。美代子说，看起来很容易的事情却很难被人想到，也许文艺复兴的意义就在于把人的创造力释放出来了。不管这个传说是不是确有其事，我都喜欢美代子所描绘的那段历史。当议会希望阿尔诺夫提供一个设计样品时，阿尔诺夫拒绝了：天才是不需要样品的。美代子说，在佛罗伦萨，想象的空间永远要比实际看到的更广阔。

情迷佛罗伦萨   本故事纯属虚构，人文地理的描写参考了佛罗伦萨旅游手册。   佛罗伦萨的炎热从出机场那一刻起就感受到了。下午两点多的太阳火辣辣的，站在没有荫凉的出站口等出租的时候，我不由得后悔没有带一顶遮阳帽。在别人都差不多找到车之后，我终于等来一辆高顶的出租，司机听不明白我说的英语，但是看了地图之后说没问题，旅馆在市中心，很容易开。出了机场发现佛罗伦萨的公路颇有起伏，司机开得很猛，一边说天气热一边调大空调风挡还一边按喇叭和与自己并行的出租司机打招呼。冷不丁我坐的出租忽然进入逆行道，然后和另一辆车几乎侧视镜对侧视镜擦肩而过，之后居然能拐进只容一辆车的石板路。由于街道边有个垃圾箱，我料定这辆出租车是过不去的，谁想司机竟然把车开上有台阶的人行道，再把侧视镜一扳，车子一面贴墙另一面紧贴垃圾箱，竟然分毫不差地穿了过去。我长出一口气，而司机似乎对我的紧张不以为然，说了句什么大概是意大利语小菜一碟的意思，还用英语对我说市区的旅馆都是步行的路，一般出租车是开不进去的。大概看我初来乍到，怕我怀疑他瞎开，又说没有警察的话这样开最近。由于单行道的缘故，司机绕了个大半圆才把我放到旅馆正门口，临走按喇叭跟行人抢路的风格让我觉得好像回到了北京。   旅馆真是酒好不怕巷子深，周围都是黄色和灰色的房子，没有什么明显的标志，正门开在一条狭窄的后巷。进门发现前台很小，整个旅馆是由三层阁楼改造的十间单间，大概因为离圣十字架教堂近的缘故，会议组织者告诉我说是个不错的两星旅馆，每晚只要四十欧元，我还以为捡到了大便宜，因为听说在旅馆能直接看到圣十字架教堂，所以特地带上了有广角功能的相机。来了之后发现我住的八号房居然只有一扇一尺见方的窗子，透过窗帘能看到的主要包括比我住的地方更高的房子阳台上晾着的衣服。房间狭小我是有心理准备的，后来发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且之后的几天不断给我许多意外的惊喜，我最终对这家圣十字架(Santa Croce)旅馆非常满意，在留言本上写下了热情洋溢的赞美之辞。当时进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把风扇开到最大，用凉水洗了把脸，然后开始研究地图。据说佛罗伦萨城区主要景点走路都能去，可是四点以后再去博物馆似乎有点晚了，于是我决定走一条景色优美的山路去会议中心。背上双肩包从圣十字架广场出发，我很快就融入一大群说英语的游客洪流中，也懒得再看地图了。沿着佛罗伦萨南部丘陵一条柏树夹道的大路盘旋而上，狂走半个小时就到了米开朗基罗大广场。广场正中是仿照米开朗基罗作品造的大卫像，向北可望尽整个山谷以及坐落其中的佛罗伦萨城区，向南可沿圣雷欧纳而多路遥望１６世纪时建造的北微德瑞堡垒。傍晚强烈的日照害得我眼泪直流，偏偏不识趣的日本观光团非拉着我给他们照相，为了取景大卫像我大概流干了所有泪水。很快随身带的一瓶水就被我喝光了，我看了看地图发现距离会议中心也就相当于从旅馆走到米开朗基罗广场，于是下决心走过去。事实证明这是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随着山路景色和树荫的减少，我的小腿明显发沉，追上前面三个意大利女孩一问，还要走至少半个小时，估计还是以她们走路的速度折算的。   没办法只好就近找１３路车站等公车，我上了公车才发现没人售票，票都是提前买好的。附近又没有自动售票机，司机等得不耐烦只好让我下车。正在我举步维艰之际，一个漂亮女孩把她的票给了我，还说第一次来佛罗伦萨不知道怎么坐车是难免的。她叫玛雅，来自隶属前苏联的某个国家，英语说得很标准。玛雅陪我下车找到会议中心，取了会议注册资料，问我为什么不住会议中心边上的波伯利旅馆。我告诉她附近的旅馆太贵，而且离市区远，更主要的是我事先没作任何研究，不知道波伯利花园是否值得参观。玛雅一直陪我走到皮替宫，说如果能趁它关门前看看帕拉替纳画廊也算不虚此行。我谢过她，道别之后才想起没有要她的联系地址。傍晚沿着罗曼娜大道过老桥回旅馆，一下子被街道两边琳琅满目的商店吸引住了，想看看有什么便宜的意大利名牌或者美食，结果当然是价格超过我的心理底线，最终只花1.6欧买了瓶没加气的矿泉水。吃过晚饭天色已经暗淡，我忽然发现再也找不到能拐入旅馆的那条小街，而且问了两个警察都没有给我指对路。绝望中看见圣十字架广场上有个亚裔的女子似乎不像游客，忙跑过去问路，并开始担心自己的安全。对方显然不会中文，听口音可能来自韩国，告诉我几个非常绕口的街名，说走几分钟就到了。我拿出纸笔让她写下来然后和地图对照了一下，发现地图根本没标那几条小街。更不妙的是有两三个黑人见我落单便围了上来，问我买不买手袋钱包和其他旅游纪念品。我一个人在前面走，那几个黑人在后面跟着，还问我住哪，说他们可以给我找佛罗伦萨的导游。我一边拒绝他们，一边没头没脑在几条相对热闹些的街上乱走，却也没有什么摆脱他们的对策。忽然听到路边一个金发女子说，跟我走吧，我在圣十字架旅馆工作。谢天谢地，我跟在她后面没几分钟就走到了旅馆，然后那几个黑人见我们按旅馆门铃才悻悻而去。金发女子见到前台的帅哥克里斯托佛，紧张地说，刚才好险，这里最近已经有好几起游客被抢事件发生，幸好她见到我走在比较繁华的路段才敢上来帮忙。早先听说罗马小偷多，没想到佛罗伦萨也这么不安全。克里斯托佛给我冲了一杯卡帕其诺咖啡，告诉我其实丽萨不在旅馆工作，只不过是他以前的女朋友，他也想不到能见到丽萨，而且她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帮助一个陌生人。丽萨以为我来自日本，她说这里日本游客很多，她以前还认得一个日本小伙。丽萨的眼睛很漂亮，睫毛很长，如果脸上雀斑少一点就是活脱脱一美女。虽然很想好好谢谢美女救驾，但是时差反应已开始让我眼皮打架，我问丽萨佛罗伦萨最值得去什么地方，她说如果你明天起得早的话可以去乌菲兹博物馆排队。

发信人: chenhm (老母～我往南方去), 信区: Prose 标　题: 当年(1) 发信站: The unknown SPACE (Mon May 21 22:18:55 2001) WWW-POST 本故事纯属虚构，初稿写于大四下学期。如有雷同，大概是偶读张承志、史铁生多了，引用一些字句没有注明出处。周末帮LP搬家找到当年的日记本，遂以此文纪念。如转载请保留文本完整性，谢谢。 －－－ 车子开进山沟那会儿，我正聚精会神地观赏着远处连绵的冰川，突然视野一片驳杂，脑袋嗡地一下不知碰到了哪里，最后一点游离的意识是有关孔繁森的专题片中反复出现的招魂幡子…… 黑七月高考那几天烈日炎炎，毕业的大学生也恰好在这当口卷铺盖走人，每晚宿舍里都回荡着声嘶力竭的歌唱，凌晨时分还能听到几声酒瓶响。在这种氛围下，某个晚上，一位毕业生抱着大卷的被褥闯进我们宿舍，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对不起了，同学，研究生楼还没有收拾好，我先在这住几天。没等他找到合适的空床，偶先闻到浓烈的酒气。 隔天早上，忽然发现楼里出出进进的人都穿了一样的T恤，后背上面赫然印着两个大脚丫，不知该属何门何派。住在我们宿舍的毕业生也随手丢给我一件，接着，你穿大小合适，这叫志愿者行动。对了，你不去主楼前面瞧瞧，李岚清要来讲话呢。我还没到主楼，大老远已能瞥见几十个气球舞动的气势。正顾着看气球，一不留神，自行车撞到了一个走路的志愿者。对方涵养颇好，拍了拍身上的土，连说没关系，继而插上一句：能把自行车借我用用吗？ 发信人: chenhm (老母～我往南方去), 信区: Prose 标　题: 当年(2) 发信站: The unknown SPACE (Mon May 21 22:20:35 2001) WWW-POST 那天上午据说有很多大学的志愿者在清华主楼前誓师，李岚清来的时候我正在实验室里和一种新病毒搏斗，故而对此次扫盲活动的意义并无深刻认识。待到刘静来还我自行车钥匙，看到我在计算机面前束手无策的样子，居然试探性地问我对扫盲行动可有兴趣。－－刘静当然就是被我撞了的那个同学，据她讲他们小分队还缺一个比较懂计算机的。 … Continue reading →

发信人: chenhm (老母～我往南方去), 信区: Prose 标　题: 险恶江湖 发信站: The unknown SPACE (Fri Aug 30 08:20:34 2002) WWW-POST 起这样一个题目无非想吸引多一点眼球。看到捕块当了BF就忍不住来他的地面上灌一瓢。偶的业余时间不多，只能陆续写一点点，如果到什么不该中止的地方突然没有下文了，请认识偶的朋友一定要报警，切记。 事情的开端来自一封奇怪的电子邮件，它直接发到了偶刚申请到的ANDREW帐户上。如果偶把它当作垃圾信删除，也许就不会有后面那些惊险的故事了。 发信人: chenhm (老母～我往南方去), 信区: Prose 标　题: 险恶江湖2 发信站: The unknown SPACE (Fri Aug 30 08:26:11 2002) WWW-POST 这是一封来自YAHOO邮箱的信，对方自称叫JOHNSON，希望寻求帮助。他说自己是塞拉利昂的目前在塞内加尔作为难民寻求庇护。他父亲有一笔遗产，数目非常可观，需要一个外国人的帮助才能得到。他希望偶就是他所寻找的好心人。他最后希望偶能帮他离开非洲，无论去什么地方，这份遗产他愿意将10%送给帮助他的好心人。 发信人: chenhm (老母～我往南方去), … Continue reading →

1999年7月某日，米国北方持续高温，新英格兰地区电扇销量不错。被房东扫地出门的Rockey晚上躲在偶房间里雄师远征，通过互联网把那些并不谙熟四国的大陆垃圾选手们杀得丢盔弃甲。没有一丝风的房间根本不可能进行任何与编程有关的创造性活动，其实编Matlab程序也谈不上什么创造，象偶老板，一看天气不对早跑到加州开会去了，顺便在UCLA搞seminar，不等秋高气爽不会回来。我就没有那么幸福了，只能在Rockey睡眼朦胧的时候套问一下他回国结婚的心情，看他每天对开Ford车热情高涨的样子，知道人家不久老婆就F-2过来了，自己则除了做方便面其他一事无成。Rockey回国前那个晚上，他把借来的简易床还掉了，两人总不能挤一床睡，于是话题从Rockey&Suckey的爱情故事游离出来，变得和我们的精神状态一样捉摸不定。我们先慨叹好久没有看电影了继而谈到了难忘的Matrix以及虚拟现实，偶建议他们在网上也搞一个婚礼，最好能象活在Matrix里一样，明知道是假的还沉浸在培养液中不肯醒来。那又怎么样呢，要在Matrix里也许偶都有一打老婆了，也不会再看Kiruba脸色行事，还做什么目标跟踪啊，直接调training program得了。那不是真实的世界有什么关系，真实，你能说现在我看到的和听到的就是“真实”吗，我需要500度近视加180度散光来校正进入我瞳孔的光线，需要一台P400昼夜运行来支撑偶神经细胞冲动产生的怪诞离奇的公式推导。Rockey对偶新装的Matrix屏幕保护产生了兴趣，没有再听偶关于真实世界的进一步阐述，最后连我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能够推测的是偶说话越来越缺乏内在逻辑性，在偶的PC里残留的email备份可以作为旁证。 我叫老母，全名叫做老母猴子，刚开始的时候听别人这么叫怪别扭的，尤其是本班为数不多的女生也叫，后来习惯了，或者说脸皮厚了。这个外号没有什么特别的，捕快还和偶在一个班的时候喜欢用东北那疙瘩的话讲，装什么老母猴子！那会班长用如此富于表现力的语言和支书说话自然很容易在班际传播，当SMTH BBS随着我们的介入水量日益加大时，老母也不再是偶本身，而逐渐成为一个网路符号。它的生命力一天一天减少，可是SMTH一天一天壮大，突然有一天，偶对自己究竟是老母还是别的什么东东感到怀疑，那是在看完Matrix之后。偶发现有人从73.115和18.5以老母的名义登陆，但是偶对那两个IP充满陌生感。出于同样的原因，偶也怀疑网路上的Rockey和住在偶房间里的Rockey不是同一个人，至少当Rockey的纤细手指滑过键盘时他的精神状态已经脱离本我，成为制造一堆二进制编码的高等Turing Machine。假如记忆只是一种化学物质可以编码，复制，移植，就象关于老母的网恋文章从SMTH被copy到化云坊又到了MIT BBS，我们关心的将不再是记忆的内容而是记忆本身对生命的价值，就象……Matrix。 那天晚上，我们查了波士顿Logan机场的航班通道，核对了起飞时间，又从CNN查到第二天波士顿最高气温37度，不由对T小姐去游Harvard逛MIT嘲笑了一番。大约11点半左右，Rockey提议开车去兜风，不过附近没有什么可以称为夜生活的地方，最难得的景致就算Storrs的一个小水坝了。Rockey给我打气说早晚要上路的，不要总在停车场里练转弯，辜负了美好夜色。于是，第三次出车，偶一个人将Ford Escort开上一条称作275的Local公路。在ONE WAY转弯时Rockey车的尾灯从我视线里消失，我一踩油门赶了上去。 MIT的林肯实验室里，毛一个人坐在十几台工作站的尽头，他在等待实验结果又好象什么都不care，这一刻对他来说好象经历了无数跌倒与挫折又好象一直以来真理就在他面前，那些搞人工神经元网络的日日夜夜根本不曾存在。他自言自语地翻开一长卷打印纸，眼光在离他最近的工作站里一个不起眼的小窗口前定格。THU版转载《假如记忆可以移植》，1999年全国高考语文试题－－这个题目似乎由自己来书写更合适吧。毛虽然一直开着BBS窗口，可是从来不在上面发文，也不和陌生ID talk。忽然，一个自称老母的人找他聊天，在清华时他们在一个实验室共事，也不好回绝，于是Hi了一下，一边整理数据一边听老母一个人瞎侃。老母说他明天一早送一个同学从波士顿回国，也许可以来MIT看看，特别要听一听毛对记忆存贮机理的看法。毛告诉老母，他正在做一个非常精巧的数学模型，也许可以对人的记忆(或遗忘)的演化过程给出解释。假如自己的结果是对的，1999年全国高考的作文题就是对自己工作的注解，只不过那些考生需要走很长的路来达到他现在形成的理念，不过相对于毛本人来说，捷径不言自明，记忆能力不再困扰那些曾经丢三落四的人。 老母离线前最后一句是：现在几点了？ 1999年7月5日，Rockey乘AA129航班从波士顿起飞，途经东京最后在上海虹桥机场降落，他未来的夫人在机场热情迎接，具体细节很快通过复旦大学日月光华站传送到米国东部。去波士顿的路上，Rockey讲述了他和老母夜探小水坝的壮举，开车的司机阮回头看了老母一眼，后面的位子是空的。毛没有等到老母的拜访，而且被导师训斥了一顿，实验数据由于7月4日晚的Power outrage已无法恢复。时间观念很强的毛突然大惊失色，怎么可能是米国国庆日呢，自己答应独立日带老婆看烟火的，难道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北京时间1999年7月7日，一监考教师在北京市海淀区清华附中看到一名考生晕倒在考场里，他的作文稿纸上画了一条曲曲折折的公路，如果你仔细核对，会发现它和康州275的某一段非常接近。考生被送往北医三院紧急治疗。在他家的电脑里，考生父母发现考生临考前还在上网，而且通过73.115.*.*和18.5.*.*分别登陆到国内外几大BBS贴文多篇。该考生只报了一个志愿，清华大学自动化系。 07/07/99

在我四口之家困居斗室的童年时代，搬家往往是希翼与失落交替的一件大事。那么多不分彼此的伙伴，那么多走东串西的邻居，十年中有过热热闹闹也有过冷冷清清，父母终于盼来了梦想已久的三居室，但儿女也已天各一方。 辗转久了，家里人已不怎么提刘阿姨、张叔叔，但在我脑海里他们永远是最好的邻居。那会儿大年三十刚过午夜，刘阿姨会把刚出锅的饺子端进我家，招呼着“快，让小民趁热吃。”我弄坏了半导体，怕爸爸责打，却可以放心大胆地让张叔叔修。他们家一哥一妹，我们家一姐一弟，街坊常逗我们几个孩子说，给你们换个爹妈，干不干？只有小张悦傻傻点头，于是我们家又得多破费几斤糖果以示嘉奖。 １９９３年的某个黄昏，母亲突然问我：“还记得给你们打针的那个刘阿姨吗？”吃过饭咱们去看看她。这句话我足足等了半年，此刻就象在黑暗中抓住了一丝光亮，“刘阿姨她怎么样？”父亲沉着脸，许久才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１９８２或者８３年，张悦家开始养猫，她哥张伟开始教我打弹弓，玩气门枪，那年月，刘阿姨家的十四寸彩电在市民阶层里还是奢侈品，我做完功课，便赖在她家，没完没了地看新时期样板剧或者逗小猫玩。张悦瞧着《敌营十八年》里的那个共产党员也能扑嗒扑嗒落泪，她的睫毛很美，这是我十岁时最深的印象。那会儿张伟已比我高出将近一头，他只爱鼓弄那些花炮。 我家严格控制我的压岁钱，买不起炮仗就拿张伟自制的来放。毕竟是徒手作业，一不小心，一个麻雷子在我手里炸开了。我痛得大叫，张悦大惊失色跑出来，吓得呆在一旁。 刘阿姨是护士，拿过一瓶香油就洒在我手上，而后不停地安慰我：“会好的，会好的。”张悦也问：“妈，他的手还能动吗？”“傻孩子，小民哥哥只是伤了一点皮肉，以后你记着给他换药就没事了。” １９８５年，我住校念书，姐姐准备高考，张悦，张伟也到车站帮我扛行李。那天，张悦穿一身翠绿色的连衣裙，扎着粉红蝴蝶结，夕阳把她的脸镀成金黄色，她忽然怔怔地望着我：“小民哥，咱俩以后还下跳棋吗？你还跟我跳皮筋吗？”　我吸了口气“悦悦，我喜欢你。”她一点也不吃惊，说：“我也喜欢你。”父亲不耐烦了，叫到：“两个小家伙在嘀咕什么？”“不告诉你。”张悦扭开头跑开了。 １９８６年，我家搬走时，刘阿姨送来大包小包的药，“收着吧，老陈身体不好。往后用锝着。”张悦在纱窗门口，身边是那只一米多长的大猫。“用功念书，有空来串门。”我叮嘱着，她哇地哭了，劝也劝不住。至今我仍不承认这是孩提时的恋情，彼此依依不舍只因为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好邻居。后来她念高中，谈朋友，却再也没去过我的新家，我不怪她，内心只当她是个爱哭鼻子的小妹妹。 “想你的悦悦了？”妈妈问，我点头，忍住泪，再点头。１９８９年６月，张悦陪她同学去北京站接人，其后二人尽皆失踪，两个月后张叔叔辗转得到带血的衣物。“她说好在学校内一动不动的，怎么这么不听话？唉，大井事件后，老张也不敢让她回来，谁知……”刘阿姨住院一星期才清醒过来，此前我正在北京十二中挥舞着维持交通的红布，疏导着抢救学生的急救车驶进医院。整理遗物时，张叔叔递给我一张照片，张悦穿的正是那件绿裙子，阳光斜照，身影婷婷。“留着吧，我知道你会记住她。”我木然接过相片，出门时右手摸到兜里还有半盒火柴。 ８９年初夏，张伟已长到１米８６，棱角分明的下俄村托出他的威严，在妹妹墓前，他嚎到：“妈的，我不会放过那帮狗杂种！”后来，云岗出现了三个花圈，丰台区总共有四个，据说是献给死难的同胞，我没有亲见，派出所的人不会给市民这种机会。 张伟技校没毕业就当了待业青年。他很少回家，甚至电话也懒得打，他胸中只有仇恨和不平。年底，盛传京西教练场丢失枪支若干，公安局正全力缉查。９０年５月，杀人犯张伟被捕，死刑在卢沟桥农场执行。 二庆讲，根本没有什么公审大会，牢房门一开，告诉你几月几号上刑场，也就是隔天响午，然后就问你还有什么事要代办。看守贪婪地观察犯人的脸色，企图从死囚的惊惧无奈中获取一丝快意。张伟起头，吐了口唾沫，“我被捕的那身衣服……有张我妹妹的照片，在上衣兜里。”“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我的尸首草草埋了算了，别让爹妈看见。”“晚上这顿想吃啥？包子？饺子？”“吃你妈……”“你这什么态度？还有什么想说的没有？”“没了。”“就这点子事？没个相好的最后见见？”“放屁，我他妈想睡个娘儿们，政府能允许吗？” 这孩子……我常听父亲念叨……老张不是军垦、干校那么熬过来的没也会拿枪干。那会我对政治、国情、正义的概念还只流于一个个方块字，高考已迫在眉睫，杀人偿命的事自然无暇顾及；刘阿姨则成天躺在病床上日夜忍受着偏头痛的折磨；张叔叔去西昌了，倒是我父母一天去一次医院。 “真难想象小刘能挺过来。”我高考结束后父亲才告诉我，张伟一共枪击了十一名军人，七死四伤。１９９２年底，刘阿姨终于下决心去了西昌。那时，我已进入清华大学，我姐姐则沐浴着亚特兰大的阳光苦心攻读学位。 斜阳透过公共汽车的玻璃窗，一下一下勾划着父亲、母亲和我的侧影，吱吱呀呀一路北上，使我预感到某个医院的角落或许已潜藏着人世间最大的不幸。我上大学以后常想，如果生活在这样一个平和的国度里也要承载直面死亡的苦痛，那幸福对我们这些不知足的人来说倒是件稀松平常的事了。父亲在某家医院门口停下来，与一位医生攀谈着，我站在一旁搀着母亲。顺着长长的甬道，终于走到一道铁栅栏前。“她最近精神状态不好，你们最好看两眼就走吧。”医生打开铁栅栏，拉开外面的铁门。于是在一堆草垫中央，我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脏皱的病号服传出一股霉味。母亲倒退一步。我突然意识到什么，嘶声叫道：“刘阿姨……”对方抬起头，失神的双眼眨了眨。“你要好好配合医生治疗。”父亲平声静气劝到。“好好配合治疗”对方应了一句。这一句，决对只有多年阅历的护士才能讲出那样的语气。１９８１年７月我突然高烧４０度，母亲正在城里做痔疮手术，是刘阿姨连夜把我送到医院，　　　还亲自来病房护理＿＿那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住院的经历。是的，我9 岁就体会到了护士对病人的温情，而此刻横陈面前的铁栏杆却硬要将我拉回现实中来。 走出医院不久，父亲才掏出手绢递给我，哽咽着说：“你张叔叔在西昌殉职了。是燃料泄漏，他第一个冲进舱门…中毒两小时后，已来不及抢救了。我耳边又响起了张悦那清脆的歌声：“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温暖的阳光照耀着我们，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